白洋淀边长大的人有我们自己心中的水乡。

　　一

　　水乡的街巷会给人以低洼的感觉，因为不远处就是荡漾着的水面，村里的沟渠坑塘自古以来就理所当然地在那里了。

　　我小时候村里的这些水泽是很清澈的。虽然岸边有鸭子栖息的泥泞，歪斜的街巷边有灰粪堆，有简陋欲倒的茅厕，然而，天是明澈的，阳光是近似玻璃的澄明。

　　水草招摇，河蚌游弋，站在岸边望过去，可以一直看到水底。水面远阔，清浅的岸边有扔旋网捕鱼的人。一网撒下去，拉上来许多水草，水草里蹦着的是银色的鱼。每一网都不会落空，两三寸长的鲫鱼居多，有时也能捕到半尺长的鲢鱼或鲤鱼。

　　二

　　水乡的街巷很少有平直的，坑洼泥泞，落着苇叶和柴草的茎，落着鸡鸭的毛和它们的粪便。

　　水乡村子的地势高低错落，有高高的大土坡，也有直上直下的水岸。在很高的地方架着一座古老的木桥，桥是用一根根圆溜溜的木棍勾连搭建的，船从桥下经过，看桥像是摇摇欲坠的样子。

　　桥和村里的街道相连，人们从自家的胡同里出来，顺着街巷走过去，不知不觉便上了桥。这样走了多少年多少辈，人们也并不觉得这桥有多么危险。

　　站在桥上看风景，低处的水岸垂柳、屋舍墙垣如同画中一样，桥下流动的水是悠悠的碧绿色。水是那么绿，可能是因为那里太幽深了——岸边的柳树遮掩得太严密，才显得那水绿得发黑。

　　白色的鸭子悠闲地在水上漂着，也有长脖子的白鹅，优雅的长颈弯到水面下，又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。

　　三

　　水乡的村子都特别美。

　　春天，有小株的桃杏在颓塌的街角肆意开放。高处的阳光格外耀眼，枝上的小花开得热烈又安静。

　　这些野桃杏长出来的果子都很小，味酸，人们不大去吃它。可是它们开花一点也不含糊，尤其是那花香，让人在心里笃定：春天的气味就是这样的。

　　冬天落雪了。

　　河面冰冻，街巷冰冻，人们都被冰冻到屋里去。记得我小时候，人们过着清苦的日子，女人们在不很温暖的屋里织席，就像洞里的土鼠，为了生计，为了一口吃食，从清晨忙到夜晚。

　　秋天，村里到处飘着落叶。天光格外透亮，飘飞着的叶子落在人们脚下，像是落在心上。村子就像一个家，叶生叶落，都是每一个人心上的事。

　　水乡的夏天闷热无比，就像泡在水里，日光灼灼晃眼，古柳垂荫下是滚热的岁月。

　　每到日头偏西，街上就有提着大篮子买鱼的人。大篮子是用竹片编的，里面装着刚打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鱼。

　　卖鱼人走街串巷地吆喝，粗犷热烈的叫卖声调是自古传下来的，洪亮的叫卖声里带着水音，人们听了一年又一年，听了一代又一代……

　　这便是水乡人家的岁月，这便是我心中永恒的水乡。